二道桥



【1】

在天山脚下
任何改变都是理所当然

二道桥，没有桥
时间如水
人们的命运
在看不见的桥面上交错

城市，以亿万吨的混凝土
模仿森林

门面考究的商铺
或起名为拉面王的饭馆
（仿佛拉面
也能拥有王者的风范）
不断更换主人
用嘴唇，陶罐内陈年的谷物
和淘金者的目光
打量古道夕阳
满是叮当作响的驼队
眺望的眼睛
和打柴者回家的身影
彼此熟悉，彼此陌生　

剩余的，残存的
红柳或白杨
像不甘流落风尘的女子
流浪在何处
向月光
无怨地伸展枝与叶

远处，冷暖的风　
变换速度
翻动每一粒戈壁石
漫步在闪亮的铁轨之上
奔跑在深埋地下的光缆线内
或侧身拐入
宽阔的高速公路

许多乳房
在暗处发着幽暗的光
养大孩子
在孩子的割礼中微笑的乳房
像故乡的山坡
挂满果实的苹果树

一年又一年
稀疏的骆驼刺和芨芨草
渴望雨水
有人手捧经文远行
车窗内
街道越来越宽
拥挤的楼群，越长越高

年与月
石与沙喧哗着
依旧在城外奔走
给死者净身的人
将自己埋入大地的额头
在二道桥
与来自天南地北的异乡客
留下合影

【2】

二道桥，有人
漂泊，注定没有归宿
隐入夜色的清真寺
像早年的独木舟
春风轻拂
罗布泊上月如钩

一簇簇花，陌生的
叫不出名字
她们在栏杆上依次开放
仿佛散落在
草原上的古老部落

她们，宁静地燃烧
在传说
和一些隐秘的心事里生根
遥远的岁月
玉器宁静地睡去
光照亮
丝绸内相携而行的有情人

在忧伤民歌中
一群人赶着祖先的马匹
静静退出生活
超级市场内
农民将种子撒向明天的空地
渴望风调雨顺
长出更多的粮食

春天依旧如约而来
最后的形式是怀念
我紧闭双眼，看到清真寺
一扇紧闭的门
面对，一个幽深的路口

【3】

我想起你，名叫阿依努尔的女子
你的丝绸与玉镯
在忧伤中
你的双肩只有迷茫

听蟋蟀，在胡杨林中
翻动成年的落叶
你的青草，举着
细小的花朵，轻轻触到谁

在你的目光一再追问下
我再用力
也不能将十指
从一个个坏故事的眼中拔出

路口深不见底
一些人仍在我的怀里
继续奔跑
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那么，现在
你还能保持沉默而不说什么吗　
还有谁，能比她
更隐秘地取走天空，取走岸

果实里的人
行走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中
城市，将待售的商品楼
建在春天的山坡上
你仍然将唱歌

我只有怀念
像昏暗的过街通道
或冰冷的混凝土立柱
与贩卖石榴的陌生人
聊聊故乡

【4】

买买提，手推车
载着干果
生活，琴和爱人

称一称半公斤时光
时光内的商旅
和写满经文的书籍

吹过胡杨林的风
吹亮远方的雪山，光与日子
云和雨
兑换成货币，结满茧花的双手
养大顶碗起舞的少女

买买提
这个龟兹的老人
被搁浅在公元二千零三年
在行人的口袋内
颠簸着

他说，泉水已经干枯了
在六月
家乡那一带的麦子应该熟了
女儿还没有出嫁
长子
放养了一群鸽子

田野长满杂草
经历过沙尘暴的麦子
肺里满是细细的流沙

我们交谈，他脸色幽黑
许多人视而不见
他像半掩在沙土中的旧皮靴
走过
内心的戈壁与寂寞

在繁荣的背后，干燥的风中
他提着刀
走向一只羊羔，走向收成
收成里的民间艺人
沙哑、粗犷
日夜歌唱爱情

滋润绿洲的泉水
已经干枯
如一匹不堪负重的马
倒在八月的戈壁
那些嘴唇
盐碱地上的羊群
在记忆的阳光里奔跑

女人和孩子
核桃、石榴、苹果树
枝上的果实
从马背卸下，倒换到卡车上
行进在
去往城市的途中

沙漠，一天天逼近
残缺老墙环绕清真寺
千年的老榆树
守着古老的宁静

城里人
在夜里竖起的钻井架
探入小村的内部
探入时间
比花钢岩更加坚硬的内部

触摸精致瓦罐、雕塑与文字
踩着碎步
徘徊在干渴的岁月

他说泉，已经干枯
他被主保佑到今天
已离家三年
那时候
城里人
正在寻找新的水源

阿尔曼超级市场前
他的宁静
来自某个遥远的世纪

【5】

那些刀子，精美的刀
像一些名字
它们被擦亮，对许多人来说只是
糊口的商品
或是男人的象征

一张张脸
在重锤的击打下成型
和丝绸
传说以及民间音乐一同发光

马路被不断拓宽
低矮的商铺
被新的国际的商城取代
黄昏
被转手倒买

刀子，在土制的煅烧炉内
熟识火焰
流浪的旅程，保持内部的光
与众不同

将第一场冬雪
别在腰间
走向城市的人们，互道平安

来自古波斯的花纹
工匠的姓名
通往长安的道路幽幽暗暗
古老的月光
打磨刀口，光在光中行走
精美地活着

风吹亮失明的人
举起在夜晚的灯

凝固忧伤的旅者
疯狂的舞姿
让一些岁月，沉沉地睡去
在一个个黑暗的刀鞘内
沉默的人
守着自己的锋芒

【6】

所有人，带走的
只能是记忆
任何改变都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