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
刘亮程的“哲学”　　　

-
??有一点是肯定的：刘亮程文学上的成就是靠他的“哲学”取得的。他的文字枯燥、单调，对心灵的揭示肤浅、造作，如果不是他那古怪而独特的“哲学”，他肯定至今还是一名默默无闻的作家。
??
??应该承认，他是一位出色的商人。他非常了解我们这个浮躁而空虚的时代。
??
??纵观世界文坛，那些一流的作家无一例外的都是哲学家。他们都是贩卖“价值观”的高手。中国文坛对此十分清楚，也很敏感。就在反腐作家展示他们的“正直”，新生代作家展示他们的“青春”，美女作家展示他们的“下身”的时候，刘亮程向人们展示了他的散文：荒凉而广阔的西部乡村，纯朴但并不愚蠢的居民，忧伤的狗，会像人一样大笑的花，颇具古风的但又新鲜的“哲学”。
??
??这是一独特的世界，一个离奇的精神世界。它单纯、明朗。它的一草一木都洋溢着童话的情趣。它的场景是现代的，但熟悉的景物中却闪烁着古代的思想和情感。这使他的世界像个被时间遗忘的远古部落：那儿的一切生命都能够像人一样思想、爱和恨。人的生活也和周围的生命一样单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饮食男女、劳动生产；吃饱饭后要么坐在树荫下想一些与自己愿望有关的事情，产生一些离弃古怪的想法，要么就抗着把铁锨或类似铁锨的东西东游西逛，对一棵野花微笑，对一棵草说话，“看那不顺眼，就挖两锨，”或“赶开一头正在交配的黑公羊，让一头急得乱跳的白公羊爬上去，”并不无得意地认为自己“帮了时间的忙，让该变的一切都有了变迁。”
??
??乡村是一些作家钟爱的对象。在古今中外许多作家的作品中我们都可以看见一些对乡村的描写，甚至可以看见刘亮程散文中所表现的景物或自然，同时，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些景物和自然没有一处是相同的。这不仅是因为每一处的景物和自然都不可能是完全的一样，更主要是因为每一个作家在其所描写的景物和自然中都赋予了自己独特的感受和思想。刘亮程引人注目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宣扬了一种独特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起源于古代封闭、愚昧且冷漠的乡间，并保存于自然和人文环境与它的起源地相似的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地域。在物欲横流、信仰缺失的中国，它重新获得了生长的土壤和气候，虽然这种土壤和气候随时都会改变。
??
??“哲学”的灵魂是价值观。刘亮程价值观的特点是：抹煞一切价值的区别，抹煞贵贱、大小、甚至善恶。在他眼中，所有生命都同样的尊贵，所有人的生活方式都有着同样的价值，所有生命之间的关系从本质上讲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只能呆在自己的“时间”里，因为一种无形的隔阂，谁也帮不了谁，谁也伤害不了谁。在刘亮程看来，一个微小、在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虫子或花草与自尊为万物灵长的人类是同样有价值的；一个一贫如洗、穷的连老婆都娶不起的穷人与一位养尊处优、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千万富翁的价值是一样的；一个农夫为保住麦子用身体堵住渠道缺口的行为与一群人抢修江河险情的“壮举”是同样惊心动魄的。他们都曾生活过，都曾体验过生活，不管这种体验的内容是多么的贫乏，所占有的时间是多么的稀少，不管他们一生都做了什么，不管他们所享受的欢乐和自由是多么的微薄，他们的价值都是一样的，因为他们都曾经历过生命的基本过程。
??
??追求价值是人的天性。在人类漫长的发展史上，高贵、强大与善良始终是人们的追求。毋宁说，人们在此方面的欲望是贪得无厌的。人们只能颠倒贵贱、大小、善恶，但没有人能抹煞它们。由此不难看出，刘亮程的“哲学”是反人性的。他通过只肯定人与其它生命共性的方法将人贬低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人之为人最本质的东西被否定掉了，人性中一些伟大的因素被他抽取了。比如雄心、勇气、怜悯、抗争与搏斗中的安慰等等，这些是人类文明的基本原素，也是人类生生不息、蓬勃发展的动力。它们是人类往昔的荣耀，也是未来的希望。刘亮程抽取了它们，也就等于抽取了人类文明赖以存在的根本。假设这种抽取能成功的话，我们将会看到一个既是在远古都不曾有过的蛮荒世界，那里没有贵贱、大小和善恶，甚至没有过去与未来，有的只是静止，永恒的沉寂。
??
??平庸的文学表达，荒唐的思想，残缺的心灵，这就是刘亮程给予我们的。除此之外我还要说，刘亮程不是一位真诚的作家，他在作品中没有真诚地表达自己的心灵。这不仅可以从他离开乡村进城以及他创作过程中表现出的勤奋这两方面得到证明，也可以从他写书这件事上得到证实。因为他写书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证实一种价值观，而这种价值观却是：一切价值观的价值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必要付出那么大的努力呢？既然他自己都对他所说的话不相信，那么又怎么能指望他人相信呢？这样，因为过度追求新奇，过度地迎合文学界一些人猎奇的心理，他的“哲学”和“生活”成了一个纠缠在一起难以解开的疙瘩。你越是想要理解他的“哲学”，你就越会发现你离他的心灵越远。反之亦然。
??
??但就是这样一种“哲学”，却受到了中国读书界从未有过的追捧。自一九九九年一些知名的作家、评论家在国内一些较有影响的文学刊物上撰文推荐刘亮程以来，读书界对于他的散文始终好评如潮，其热度至今不衰。不论是报刊杂志还是网络，刘亮程的散文俨然成了测试人们思想水准的试金石。人们谈散文必谈刘亮程，谈刘亮程必谈他的深奥与独特。赞溢之词铺天盖地，什么“博大、丰富”，“大才华”，什么“发现的哲学”、“悲怜和乐世的哲学”、“生命体大彻大悟顶天立地的哲学”，等等。这期间间或有一些反对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有时候非常强烈，但与那众口一词、漫无边际、几近偏执的赞溢声相比，毕竟太微弱了。
??
??那么，形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呢？主要原因当然不在刘亮程。的确，他的创作非常的平庸，但在偌大的中国，平庸之作不是随处可见吗？表达是一个人的权利，只要他不违背国家的基本法律，谁也不能剥夺他的这种权利。问题的关键是，中国的文学界是否应如此热烈地炒作他及他的文学？是否该给予他那样高的荣誉？作为知识界的优秀分子，一些知名的作家、评论家是否应有较高的思想水平和审美能力？在面对一部作品时是否应坚持人类最基本的价值准则？是否应该从作品的表达、思想及价值方面迅速而准确地做出与时代相称的判断？当然，近年来文坛在向社会推荐作家时出现了一些失误，“刘亮程现象”只是其中之一。不过，与其它“个案”相比，我觉得这一“个案”似乎格外具有说服力。它能够说明的问题很多，比如，出版商、媒体出于各自利益的需要不负责任地对某位作家或作品进行炒作；比如，对于文坛上一些不正常的现象，一些知名的作家、学者虽有自己的看法，但出于种种原因，他们往往不管不问，置若罔闻……但与我后面提到的这个问题相比，这些问题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我要说的是：全民文学审美能力的退化为“刘亮程现象”的形成提供了丰富的土壤。不论一些作家、评论家“判断”的失误，还是广大读者对某一作家或作品的错爱，形成“刘亮程现象”的主要原因都是：全民文学审美能力的退化。没有这一广泛的社会心理基础，那些从形式到内容都很平庸的作品是不可能在如此广泛的范围内得到认可的。这种“认可”显示出的问题已远远超出了文学的范围。因为全民文学审美能力的退化不仅意味着人们对文学表现形式的迟钝，也意味着人们心灵普遍的衰微。后者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正因为如此，与刘亮程作品的“劣质”相比，整个文化生态的“劣质”更应该受到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