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播电视剧主人公.....李云龙之死

海峰 2007-11-6 707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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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城市的体育场惟一功用就是集会。当然,开得最多的是批斗大会和公审大会。这种集会非常乏味,因为程序几乎是干篇一律,还没有见过哪个城市的此类大会有什么较新的创意,这种现象令许多后世人感到迷惑,难道当年的中国人竞如此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数亿的国民,如此广大的国土,没有人为规定的统一模式,怎么从南到北所有的集会都开得这样毫无新意?如果读者不嫌乏味的话,我们不妨沿着当年集会主办者的思路去领略一下集会的氛围和程序。

会场布置:主席台上方当然悬挂着领袖的巨幅画像,画像两侧是领袖语录,呈对称方式。左: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右: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其实领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也根本没想到,不知是什么人把这段话肢解成一副时髦的对联,随之便在全国蔓延开来,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主席台前方是挂横幅的地方,就像一篇文章的点题一样,横幅是要表现此次大会的主题,公审谁,批斗谁,还不能忘了把被批斗者的名字用红笔打上叉。

首长的长条桌上应该是白桌布,上面放着麦克风,当地党政军首长按职务大小排座次,每人身前照例放一只茶杯,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带着把的茶杯的使用也有某种共性,全国如此。可以肯定地说,没有哪个中央文件规定在集会上必须使用这种茶杯。由此可见这种随大溜的思维方式是我们中国人的思维特点。试想,若是用了传统的盖碗,首长们坐在主席台上跷起二郎腿,用三个手指头捏住盖碗撇撇茶沫儿,这似乎就不成体统了,有点八旗子弟的派头,哪还有点政治斗争的严肃性?

看来最先使用这种茶杯的人是个非常细心的人,茶杯里也有政治。(若干年后,会场的模式变化不大,不过是矿泉水取代了茶杯)

这类会场还有种必不可少的道具,就是会场四周,主席台两侧,甚至体育场环形跑道的圆径四周,都应该插满红旗,以此造成“风展红旗如画”的氛围。

会议程序:此程序约需要二十多分钟,时间再紧也不得从简,不然要出大问题。

一、全场起立,高唱《东方红》。

二、敬祝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三遍)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敬爱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三遍)这段程序很有讲究,毛主席前的一系列定语共36字,一字不能少。万寿无疆和永远健康也必须是连呼三遍,多了少了都不行,不然就要出大问题。

三、念领袖语录,内容应与本次大会主题有关。

四、全场高呼口号,公审对象或批斗对象出场,脖子上挂着大牌子,白底黑字,名字打叉,通常姿势为“喷气式”。若是准备判死刑的公审对象,该是五花大绑,捆得像个棕子。

五、批斗过程,各界代表轮流上台念稿子批判,革命口号穿插其间,以造声势。

六、尾声,由大会主持者进行批判总结,宣布将被批判者押出场,最后全体起立,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后散会。

应该承认,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开这种没滋没味的集会,确实很容易使人提不起兴趣来,人类的天性是追求新鲜感,不然社会发展便失去了动力。若干年后的流行歌手们对此是深有体会的。

这种乏味的、干篇一律的批斗大会在某一天突然爆出个大冷门,以往的程序被破坏了,大会被迫中止。总之,说句时髦的话,这次批斗大会充满了戏剧性和新闻价值,以致这座城市的老百姓津津乐道了许多年。

对李云龙的批斗大会选在这座城市最大的体育场,体育场的看台上可以容纳上万人,那天会场经过精心布置,和全国其他城市的会场没什么两样,前面已经介绍过,在此不赘述。有所不同的是主席台前上方的横幅特别巨大,每个字高达1。5米,上面是黑体仿宋字“彻底清算现行反革命分子李云龙的反动罪行批判大会”。昔日田径比赛的环形跑道上,每隔十米就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士兵们胸前挎着冲锋枪,雪白的手套在阳光下显得很醒目,他们以立正姿势面向看台,从这点上看,以往的批斗会可没有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荷枪实弹显得火药味儿很足,这倒表现出一点儿新意。按马天生的意思,这是要造成一种强大的威慑力,体现出无产阶级专政的不可战胜的力量,还要体现出“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一小撮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的气氛。

李云龙的秘书郑波,警卫营长吴玉水,警卫员小吴,司机老常,还有司令部的七八个参谋都坐在主席台下的马扎上,郑波心里明白,凡此类大会,总有三个目的,一是发动群众,鼓舞群众斗志。二是震慑阶级敌人,起到杀一做百的作用。三是使犯了严重错误而暂时还没发展成阶级敌人的人受受教育。郑波琢磨着,他们这些坐在台下马扎上的人无疑属于这第三种人。

大会开始,以往的会议程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二十分钟后,例常程序结束,正剧应该开始了。扩音器里传来一个嗓音频率极高的女人领呼口号,整个会场顿时喧闹起来,上万人呼口号很难同步,结果造成会场内的呼声此起彼伏,犹如山呼海啸一样。在一片喧嚣中,李云龙出场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领章早被揪去,没有戴着军帽,三个身材高大的战士簇拥着李云龙,按标准的“喷气式”要求,由一个战士抓住他的头发使劲往下按,后面两个战士撅着他的两臂拼命向高抬。

坐在台下的郑波清楚地看见他的老首长在拼命地挣扎,想直起腰来,他甚至听见军长的骨头在咔咔作响。郑波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坐在主席台上的马天生今天特地换了一身新军装,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对麦克风说:“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同志们,今天我们把现行反革命分子,残酷镇压革命群众的刽子手李云龙揪出示众了,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

全场又一次沸腾了,口号声四起……

李云龙猛地抬起头来,抓住他头发的战士吃惊地发现,他手里抓的竟是李云龙的一把头发,上面还连着一块血淋淋的头皮……

一缕鲜血顺着李云龙的额头流下来。他暴怒地吼道:“马天生,放你娘的屁,我李云龙不是反革命,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将军,为这个国家流过血……”

全会场一片哗然,台上一片混乱,两个按着李云龙胳膊使劲向上摄的战士感到他正在不顾骨折的危险,用尽全身的力量想把腰直起来,两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自然不肯示弱,他们用力掀着李云龙的胳膊僵持着,离着很近的郑波听见一声脆响,李云龙的一条左臂章拉下来,两个战士一时吓呆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反革命分子竞如此暴烈,宁可骨折也不肯弯腰,两个战士在这一刹那竞吓得松了手。李云龙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从脖子上摘下写着他名字的木牌,用力一甩,沉重的木牌径直砸在主席台的长条桌上,马天生和黄特派员身前的茶杯被砸得粉碎,碎瓷渣和茶水溅了他们一脸台下的郑波在心里喊了一句:伟哉,上将军!他泪水夺眶而出。

警卫员小吴抄起马扎扑向主席台哭喊着:“首长,咱们拼了。”

吴营长也窜了起来破口大骂:“马天生,我操你姥姥……”

四周早有准备的警卫士兵扑过来按倒他们,小吴和几个血气方刚的年青参谋抡起马扎和警卫人员厮打起来。此时,台上的李云龙已被几个战士拳打脚踢地按倒,李云龙用仅有的一只手臂进行徒劳的还击,台上台下已乱作一团。扩音器里传出尖锐的口号声:“坚决反击反革命分子的嚣张气焰!李云龙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

体育场内上万人被眼前的突发事件惊呆了,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刚烈的反革命分子,还有这么多不要命的死党,他们想不通,这些人难道吃了豹子胆?此时的会场秩序大乱,竞无人应呼口号。

马天生有些气急败坏,那块木牌差点就打破了他的脑袋,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批斗大会开到这个份儿上,恐怕要在全国创个先例了。反革命分子在会场上公然反扑的事例还不曾有过,怎么就让他赶上了?

马天生当机立断,下令把李云龙押下去,暂时休会。

浑身是血的李云龙被抬进了囚车,他的口鼻等处不停地流着血,一滴滴的流淌在地上,从主席台到囚车的一段距离,竞消成一条血路。那些受过徒手格斗训练的警卫战士动起手来没有轻重的概念,李云龙的腹部、肋部多次遭到重击,受了严重的内伤,剧烈的疼痛使李云龙处于昏迷状态。运载李云龙的囚车开动了,向监狱驶去。离此不远的拐角处驶出一辆“嘎斯矽”型苏制吉普车,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驾驶吉普车的段鹏一边开车一边泪流满面地发出野兽般的嗥叫,林汉脸色铁青把牙咬得哈哈响,刚才会场上惨烈的一幕他们全看见了。段鹏的嚎叫突然嘎然而止,他狠狠擦了一把眼泪,阴森森地说:“我看清了,前面囚车上的那几个混蛋,就是他们动的手,妈的,什么不许伤人性命?老子可不管这些了,今天非宰了这几个混蛋不行。”

林汉显得很冷静,他低声说:“老段,你不能太冲动,那几个战士没什么错,他们就是受这种教育长大的,对敌斗争就得这样,你教育手下战士难道不是这样?

我可警告你,千万不可伤人性命,不然l号知道了饶不了咱们,我一直认为你段鹏的心理素质是第一流的,怎么今天这样失态?别忘了你是特种兵。”

林汉的话很见效果,段鹏也感到自己的失态,他擦干眼泪,镇定下来对林汉说:“老林,你提醒得好,我今天是有些失态,不过现在好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误事。”

囚车拐过一道弯,速度猛地减慢了,经验丰富的司机立刻感觉出汽车的两个后轮胎没气了,轮胎的钢圈和路面接触造成的颠簸使减震器发出怪声。他骂了一句停住车,推门下来准备换胎。站在街道拐角处的梁军冷笑一声,吹吹枪口上的火药味,熟练地拧下消声器,把手枪插入腋下的枪套里,他握住装在袖子里的钢心橡胶棒晃晃悠悠向汽车走去……

与此同时,段鹏的吉普车也停了下来,林汉下了车,双手插在裤兜里闲逛般地凑过去……

昏迷中的李云龙觉得有人在轻轻摇自己,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轻喊:“1号、 l号,您醒醒。”

他眼前的景物开始清晰了,发现是段鹏和林汉正扶着自己,两人都穿着蓝色的劳动布工作服,扮成工人模样,汽车在高速行驶着,不过似乎不是刚才的囚车了。

李云龙马上明白了,他冷冷地问:“刚才的司机和警卫战士呢?”

林汉回答:“1号,您放心,我们没伤人,只不过用橡皮棒敲了一下,这几个家伙可能要多睡一会儿,我们把那几个小子放在个安全地方,醒了会自己回去。”

李云龙叹了口气:“你们这几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到底还是干了,你们想过没有?这次惹下的可是杀身之祸,一旦败露,军事法庭可要判死刑的。”

正在驾驶汽车的梁军回答:“1号,干我们这行的都认为,死和睡觉是一回事,一个破军事法庭能唬住谁?再说啦,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井冈山兵团’的造反派战士,有点儿事也该‘井冈山兵团’负责,关我们屁事?”

李云龙疲乏地闭上眼睛吩咐道:“把我送回家去。”

段鹏和林汉大惊失色道:“1号,千万不能回家,那是自投罗网。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就换车,这辆车是梁军从东风机械厂偷的,我们马上要把它扔掉,有人会把您送到渔船码头,船已经准备好,几天以后您就可以在辽宁葫芦岛附近登陆,东北那边的事有人安排,您先把风头躲过再说。”李云龙睁开眼厉声道:“谁要你们安排这些?

我再说一遍,现在我命令你们送我回家,听见了吗?“

三个部下无奈地服从了命令,梁军把偷来的吉普车甩在郊外的树林里,他们扶李云龙上了事先藏在那里的挂着军用牌照的吉普车,段鹏和林汉、梁军脱下印着 “东风机械厂”字样的工作服扔进树林,换上了军装。李云龙发现这几个家伙把这辆吉普车里装备得像个军火库,有微型冲锋枪、微型手雷、燃烧弹和烟幕弹还有几件进口的开夫拉防弹背心和一具“40”火箭筒。李云龙嘲讽道:“抢个李云龙还用费这么大的劲?你们的装备都可以去袭击装甲部队了。”

段鹏说:“这辆车我们改装过了,外表和普通‘北京吉普’一样,其实四周都加装了防弹钢板,轮胎也防漏的,前风档是防弹玻璃,而且随时可以放下,能迎头发射火箭弹。l号,我们早计划好了,这次行动尽量做到不伤人,可万一哪个环节出了点儿问题,我们就豁出去大干一场了,所以我们不得不做点儿准备。”

李云龙笑了:“谢天谢地,幸亏顺利,不然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了,我不是早就和你们说过,要闹事去那边闹,这边可不能闹。”

梁军一边开车一边说:“1号,我怎么觉得自己都乖得像个才过门的小媳妇了?

什么事都不敢于,谨小慎微的,这哪是特种分队?明明是‘南京路上好八连’。就说刚才吧,押送您的那几个毛头小子,收拾他们还得用橡皮棒?这是林汉的主意,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要我说,一人给他一掌就完了。费这事干什么?1号您想吧,要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我们分队就改个名吧,叫乖孩子分队得啦。”

林汉苦笑道:“l号,那橡皮棒就是给他这种人预备的,不然这小子一掌上去,能把人家脑盖骨打碎,那几个战士再怎么样,也是出于无知嘛,咱们总不能一出手就杀人呀?”

李云龙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段鹏等人急了:“l号,您有内伤,咱们先去医院吧,铁路医院咱们有关系,保密没问题。”

李云龙吃力地喘息着说:“没事,当年十几块弹片差不多全打进肚子了,不是照样活了这么多年?林汉,你刚才说得对,那些新入伍的战士要听党的话,服从上级命令,这没什么不对,我刚当兵的时候脑子比他们还简单,现在问题是,党也有错的时候,党和国家犯了错误,不能要这些年青战士负责嘛。看来当初梁山分队缺个军政素质全面的政委,我临时把林汉推上去是做对了。”

梁军回头报告:“l号,咱们到了,我已经在这一带转了几圈,仔细观察过了,我可以肯定没有情况,咱们可以下车了。”

段鹏用对讲机和部下联络:“06、07,报告你们的位置。”

“报告0l,你们在我的视线里,距离约一百米,听候指示……”

“06、07,马上秘密封锁这一带,如有武装军警进入,可以先提警告后开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武装人员不得进入这一带,执行吧。”

段鹏冷冷地下了命令。

对讲机传来06惊喜的声音:“明白了,谁敢进入我的警戒圈,就开火打他狗日的……”

李云龙住的小楼,在他被捕后就被查抄了,大门紧锁着,贴着封条。

不过这难不住梁军,他用一截铁丝花了十秒钟就开了锁。段鹏和林汉一左一右搀扶着李云龙走进客厅坐在沙发里。

李云龙喘息着指指壁炉说:“小梁,你把手伸进壁炉里,摸摸炉壁左上方,那里面凹进去一块,放着一个铁盒子,你把它掏出来。”梁军取出铁盒,李云龙示意打开,他打开盒盖,掀开里面的蒙布又拆开几层油纸,发现一支袖珍型“勃朗宁”

手枪静静地躺在铁盒里。

李云龙伸手拿过手枪,仔细端详着,这是枝比利时fn公司出产的袖珍枪,枪身全长115毫米,口径6。3毫米,重量375克,弹容6发。李云龙曾把这手枪给一个研究常规兵器的工程师看过,那工程师一看就知道,曾告诉他,这种枪是1906年著名枪械设计大师勃朗宁先生设计的,并由比利时fn公司生产,成为名噪一时的名枪,后来由于此枪性能良好,欧洲很多国家都有仿制,据说销售量已达到四百万枝。

李云龙默默地抚摸着蓝汪汪的枪身和枪柄上精致的花纹图案。这枝枪很能反映出制造国家的工业化水平,制造工艺极为精良。他想起了当年楚云飞送他这枝枪时的情景,心里突然感到一种暖意,这个楚云飞,倒真是个人物,他把玩着这枝手枪思念着它的前主人。要说心里话,他还是挺喜欢楚云飞的,他和楚云飞打了大半辈子交道,一会儿是朋友,一会儿是对手,见了面除了喝酒就是谈军事,就是不能谈政治,一谈准要唇枪舌剑地干起来,彼此攻击对方的政党。淮海战场上的最后一别,李云龙送了他两发机枪弹,他回赠了一发迫击炮弹,那十几块弹片至今还留着呢。

临,朋友嘛,平时惺惺相惜,战场上各为其主,先是一起和日本人干,打完了日本人,朋友自己又于起来,打得你死我活的。1949年你小子跑了,我还挺高兴,不然逮住你我李云龙可救不了你,八成1950年镇反时就把你小子毙了。这还不是最好的结局?我还以为这辈子没有交手的机会了。想想吧,咱们当团长的时候吵,当师长的时候打,没想到都当了将军又隔着海干了起来,我的特种兵收拾了你一下,你反过手又折了我几员大将,这辈子和你小子算是粘上啦,你一嘴我一口,你一拳我一脚,谁也没占什么大便宜,昨老闹个扯平呢?楚兄,你我兄弟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谢谢你送我的这把枪,我就带它上路了,怎么样?这够给面子了吧?老兄我先走一步,到了阎王爷那儿,要有机会,咱们接着干。

李云龙拒绝了段鹏的帮忙,他两膝夹着手枪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依次卸下手枪套管、复进机簧、缓冲器和弹匣,很从容地用布擦拭着每一个零件,一边对段鹏等人说:“我刚当红军时,是扛着自家的梭标去的,那时红军队伍不发枪,除了有口饭吃,别的都要靠自己了,你们别看电影上的红军队伍,清一色灰布军装、八角帽,那是胡说八道。1927年夏天我是下身只穿条裤权,上身光着膀子过来的,后来打土豪弄了件黑杭纺绸大褂,就是电影上财主爱穿的那种,黑底上印有‘福’字或‘万 ’字图案的绸大褂,这件大褂我穿了半年,你们想啊,行军队伍里有个穿财主绸大褂的人是什么样子?可当时就是这样,谁也别笑话谁,部队没有被服厂,没有后勤部,所有东西除了打土豪就是靠缴获,后来求乡村大嫂子织了几尺土布,用草木灰染成灰不溜秋的,好歹做了身军装。记得当时裁剪的很糟糕,裤裆勒着屁股沟,走起路来磨屁股,就这,还当宝贝呢。”段鹏等人都笑了。

“我第一次参加战斗,用梭标捅死一个敌人,缴获一枝老套筒,你们没见过这种枪,是清末光绪年洋务派大臣张之洞创办的汉阳兵工厂的产品,射击精度极差,很容易卡壳,我那枝老套筒的膛线都磨平了,子弹总是翻着跟头出去。后来,我又缴获一枝‘中正’式步枪,是国民党河南巩县兵工厂的产品,抗战之前,这种枪算当时最好的步枪,只装备中央军部队,其实也只五发弹容,单发射击,人工退壳,射程和精度还不如日本的‘三八大盖’。抗战时我用一枝德国造驳壳枪,它的正式名称叫毛瑟‘m1932’式手枪,口径7。63毫米,弹容二十发,有效射程一百米,这种枪适合近战,枪身后有快慢机头,拨动连发机头,能顶枝小冲锋枪,在当时可是枝好枪。后来,就没意思了,官越做越大,枪越来越小,也没机会冲锋了……”

李云龙笨拙地把手枪重新组装好,把子弹顶入枪膛,他仔细抚摸着蓝汪汪的枪身,枪柄在他的手掌中渐渐温暖起来,仿佛有了灵性。

他自言自语地说:“玩儿一辈子枪,最后只剩下这枝小玩艺儿啦,这简直不算枪,是娘们儿玩儿的玩具。”

段鹏等三人都以立正姿态站在一边注视着李云龙,他们闹不清军长要干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钞地流逝,他们都是老兵了,心里非常明白,在此处耽误的时间越久,危险就越大,但他们谁也没说话,面对渐渐迫进的危险,他们面无惧色地稳稳站在那里。

李云龙抬起头,仔细把三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在用目光向三个忠诚的部下告别,目光中饱含着疼爱和欣赏。段鹏的心里猛然颤抖起来,他心里全明白了,因为他在军长的目光中看到了诀别,他的眼泪刷刷地顺着面颊洒落在胸前,不由失声喊道:“军长,我的军长,请跟我们走,我们求您啦,求您了……”

李云龙冷冷地命令道:“现在我命令你们马上归队,听清楚没有?我从来不说第二遍,给我马上走。”说完他绝然扬起枪口,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段鹏。

“不,我们绝不走,您要愿意开枪就开吧。”段鹏第一次拒绝了军长的命令,态度非常强硬。

梁军跨上一步,脸绷得近乎狰狞说:“军长、您应该知道这小玩艺儿对我们没用,我们可以缴掉您的枪。强行架走您,我们有这个能力。”

李云龙冷笑道:“嗬,真是翅膀硬啦,敢缴我的枪……”话音没落“叭”的一声,子弹接着梁军的头皮飞过去。

梁军面不改色,动也不动地说:“军长,这没用,要是这小玩艺儿都能把我们吓住,那您亲手组建的特种分队也太废物了。”

李云龙无奈地摇摇头,口气缓和了一些:“你们听好,一个军人,可以在肉搏战中被敌人砍掉脑袋,但他绝不可以被侮辱,军人可以去死,但绝不能失去尊严,你们想把我藏起来,过几年苟延残喘的日子,我认为,即使是出于好心,也是对我李云龙的侮辱,让我活得像行尸走肉。这样做,我只能认为是谁和李某有深仇大恨,绝不是什么好心。你们明白吗?大丈夫来去赤条条,活着要活出个人样,死也得像条汉子,干吗要我去学缩头乌龟?坏了我一世名声?”

段鹏、林汉和梁军终于明白李云龙决心已定,已无挽回的可能了,三人不由心中大恸,这些心硬如铁的汉子第一次弯下从没弯曲过的膝盖,齐刷刷地跪在军长的面前,男儿膝下有黄金啊,他们要用这种中国最古老的礼仪向他们最尊敬的,对他们有着知遇之恩的将军告别,这三个坚强的汉子热泪纵横,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云龙疲乏地闭上眼说:“好啦,快走吧,记住!要保住这支特种分队,别让海峡那边的同行看笑话,拜托啦!”

段鹏等三人擦干眼泪,立正站好,向军长行了标准的军礼,然后流着泪走出大门……

李云龙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上楼,从卧室的壁橱里拖出一只紫红色布面箱子,他打开箱子,这是1955年解放军授衔时发的将官礼服,据说当年为了这身礼服,很多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都帮了忙,有的国家给料子,有的国家负责加工肩章和纽扣之类的小物件,李云龙模了摸领花和袖口上面金灿灿的松枝,松果图案,那双和礼服相配的小牛皮靴子是高腰松紧口样式,将官和校官的靴子略有差别,将官靴的靴头扁而尖,线条很流畅,这点微小的差别表明了1955年时解放军的正规化程度和森严的等级差别。

李云龙很困难地脱下沾满血的旧军装,慢慢地穿上这套已经过时的将军礼服,心里想起当年授衔时他和丁伟等人嫌少将军衔太低而故意闹事的往事,不由得轻轻笑了。那会儿还是年轻呀。礼服穿好了,他又从箱子衬里的小兜中取出三枚金灿灿的勋章,他仔细端详着三枚勋章,心里暖融融的。有八一红星图案的二级八一勋章是授予在十年土地革命战争中担任过团级指挥员的。有延安宝塔山图案的二级独立自由勋章是授予抗日战争中担任过八路军、新四军团级指挥员的。有天安门图案的一级解放勋章是授予解放战争中担任军级以上指挥员的。这三枚勋章从设计到铸造都极为精美,上面镀着纯金,在灯光下很耀眼,这三枚勋章上浓缩着从贫瘠的山沟里浴血拼杀而渐渐强大起来的这支军队的历程,也浓缩着李云龙个人历史和百战搏杀的记载。

他把勋章别在礼服的右胸上,戴上装饰着金色帽缏的大沿军帽,对着穿衣镜看看,到底是礼服,穿上它,人变得神采奕奕,穿衣镜里出现一个八面威风的将军,一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黄色的硬质肩章上,那颗金色的将星在灯照下闪烁着……

他扶着楼梯扶手从楼上下来,慢慢坐进沙发,拿起电话拨通了马天生的办公室:“我是李云龙,现在在我家里……这有什么好奇怪,我知道你正四处搜捕我,怎么就没想到上我家来看看呢?你大概只顾着在车站码头撒网了吧?看来你的脑子不太灵活。说实话,这个军交给你我还真不大放心。好吧,你来吧,咱们该好好谈谈了,毕竞共事一场嘛。记住!只允许你进我的大门,持枪的战士们不准进来,我手里有枪,你马天生要有点儿良心,就不该让年轻的战士做无谓的牺牲。好,来吧,我等你。”他挂上电话,他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腰板挺得笔直,两个膝盖微微分开,被折断的左臂自然垂放在左腿上,他闭上眼睛。

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该走啦。身为将军,他不喜欢这种归宿,记得一个著名的外国将军说过:一个军人最好的归宿,是在最后一场战斗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李云龙同意这种观点,欣赏这种死法。可惜,生活没有给他这种机会。

他环视着这熟悉的客厅,在这里他和妻子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客厅里的空气中似乎还留着田雨特有的芬芳气味,这沙发上好像还留着田雨的体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眼前幻化出炮火连天的淮海战场,那小小的野战医院,那穿着白色护士服的美丽少女。他忘不了妻子和他分手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云龙啊,你是龙,我是云,龙和云是分不开的。他想象着,一条浑身闪动着金色鳞片的苍龙在一片云蒸霞蔚中翩翩起舞,云中龙啊。他不由轻轻笑了。妻子也太高抬他了,不过,妻子能这么看重他,还是挺使他感到欣慰的。唉,人要是能重新活一遍,大概就会比第一次活得仔细些,有滋味些,会多享受些欢乐,少存些遗憾。唉,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好好读读书,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他记得赵刚劝过他多次,还手书了一副条幅送他: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据说这是曾国藩写给其弟曾国荃的。赵刚对这位不好学习的老战友很是恨铁不成钢,而喜欢以大老粗自居的李云龙很不以为然,这条幅早就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李云龙轻轻笑了起来,每个人回首一生,谁能没有遗憾呢?当初要不是参加了红军,他李云龙守着家里的两亩薄地,还不是腚朝天地在土里刨食?也许到老死也不会走出大别山一步,那时他不知道自己是住在一个圆型的地球上,还以为大地像块揉面用的案板平平的一块,而遥远的省城便是大地的中央。真傻得可以。他第一次见到飞机是反围剿时,国民党那老掉牙的双翼飞机,在飞机的俯冲扫射中,他傻呆呆地站在那里问:“班长,这大鸟儿上咋有人呢?”

如今回首往事,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辈子净碰上文化人了,要没这些有学问的人,他还不定傻成什么样呢。他碰上的第一个文化人是他当营长时的营教导员朱玉成。李云龙和他相处了很短一段时间,朱玉成就牺牲了。李云龙清楚地记得他是翻越夹金山时滑下山涧牺牲的。那天天气很晴朗,映入眼帘的色彩也很绚丽,蓝色的天空,白色的雪山,漫山遍野的红军部队,宣传队的女兵们站在没膝深的雪里打着快板鼓动着士气,山上山下红旗翻卷,朱玉成在李云龙身边随口吟出几句古诗,让李云龙至今记忆犹新: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此时雪满天山路。

朱玉成话音没落,脚下一滑,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向深涧飘落下去……唉,打下这个江山可真不容易,死了多少人哪,这个朱玉成要是能活下来,1955年至少授个中将。他也是从大别山深处走出来的。大别山啊,当初黄麻暴动,几十万大别山子弟参加红军,如今还有多少?1955年授衔,来自大别山的将军有293名。这些幸存者成了将军,可谁能忘了那倒在战场上的几十万大别山子弟?落叶归根,该回去啦。

一别家乡四十年,故乡的一切恍如昨日,远远地他好像看见黑紫色的大别山主峰金刚台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勾画出险峻的侧影,上面矗立着古堡,显出一圈雄壮而粗犷的轮廓,故乡的山野渐渐漫起蓝色的雾气,高大的松柏、杨槐、栗树把枝杈刺向苍穹,村落、寺庙、水车、关隘都被虚虚幻幻的雾岚所笼罩……魂归故土,应该是最美丽的人生终极,高官和厚禄,甚至轰轰烈烈的事业,都不如大自然的赐与来得温馨。魂归故土,是他晚年梦寐以求的梦境。几十万大别山子弟都回去了,他当然也要回去,那是故乡啊。有多少次,他在《中国古代地名大辞典》上寻找着故乡……北岭之在湖北河南间者,曰大别山脉。

为江淮间一大分水岭。即周秦之冥也。今凿山通道七十余里。平汉铁路通过之。

西起湖北应山县。东至河南商城,罗田至安徽霍却,霍山诸县之间。旧于关上设关隘十三……自古南北战争,恒以此为重险。

沧海横流,血肉横飞,方显出英雄本色,当年万源保卫战,敌军在不到30华里的地面上,使用兵力竞达九十个团,数量十倍于红军,谁能记清当时打了多少次恶仗?每天要牺牲多少人?他却是不多的幸存者之一。而眼前,一切都沉寂了,流逝了。那惊心动魄的枪声,那撕肝裂肺的呐喊,那悲痛欲绝的咒骂和呻吟,那狼藉遍野的残肢断骨和头颅,那千疮百孔仍迎风飘扬的军旗;都沉寂了,流逝了,无影无踪了,犹如做了一场梦……

李云龙睁开眼,他听到了汽车的刹车声和沉重零乱的脚步声,他从茶几上拿起了手枪。发现大门外有几个端着冲锋枪的战士正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叭”李云龙手里枪响了,子弹从一个战士的左耳边擦过,战士们立刻闪在大门两侧。李云龙厉声喝道:“马天生,你可以进来,我说过,不要让战士们进来,小心我的枪走火。”

马天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都退到院子外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李云龙,我进来了。”马天生面无惧色地走进客厅。

李云龙满意地笑道:“马天生,敢在我的枪口下走进来,你还算条汉子,坐吧。”

马天生在面对李云龙的沙发上坐下来,不动声色地回答:“承蒙夸奖,这是你李云龙第一次称赞我。可我并不感到荣幸,你该知道,一个共产党员是不怕死的。”

李云龙皱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又来了,我说马天生呀,你咋像演戏的?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台词?你我好歹共事一场,如今我要走了,你能不能不说那些套话?”

“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分歧,因为政治观点南辕北辙,你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到现在还采取对抗的手段,你怎么能听懂一个真正的革命者的语言呢?李云龙,你走得太远了,我劝你放下那枝枪,这才有出路。”

李云龙冷笑道:“军人没有交出武器的习惯,除非他死了以后。说到出路,你可想错了,我从来没有打算给自己留条出路,所以你这话等于没说。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和你争论这些理论,因为我这辈子就没闹明白过,你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尽管你比我有文化。我只想告诉你,我李云龙这条命,不喜欢听别人摆布,谁都不行,日本鬼子和国民党不行,现在的中央文革也不行,我这条命得由我自己摆布,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死法。我李云龙这条命虽说不值钱,可也不能被别人轻轻松松就拿走,这活儿得由我自己于,你知道一个军人最体面的死法吗?上吊?服毒?都不行。

那是老百姓的死法。告诉你,军人的死法应该是用子弹。你看,我把枪口对准太阳穴,当我扣动扳机时,子弹会从我另一侧太阳穴穿出,随着子弹喷出的是我的血和脑浆,那时你会看到,我李云龙的血是热的,滚烫滚烫的,冒着热气,我的脑浆是白的,像没点好卤的豆腐,糊里糊涂的,这是因为我这辈子没闹明白的事太多。这颗子弹从我太阳穴穿过后,应该打进那边墙里,那墙是灰墙,不会产生跳弹,如果你想留个纪念,就把这弹头挖出来,我送你了。如果你不稀罕,就把它留在墙里,将来不管谁得到它,和我都是个缘分。昭,还有,这颗弹头可能有些变形,因为我的颅骨比较硬…

…“李云龙用右手举起手枪,把枪口抵住右侧太阳穴。

马天生的脸色候然变得像一张白纸,他失声喊道:“李云龙,你不要开枪……”

他冒死猛扑过去想夺枪。

“叭!”一颗子弹打在马天生脚前的地板上,离他的脚趾只有一寸远,马天生僵住了,他不顾一切地喊道:“老李,你不要冲动,你我的关系到了今天这样,也可能是我在某些方面做得有些过分,我们好好谈谈……”

李云龙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懒得说话,他的食指猛地扣动了扳机……
最新回复 (3)
  • 游客 2007-11-7
    引用 2
    在文搜网里阅读过<<亮剑>>的大部分篇章,电视剧人物塑造,情节渲染比小说好.
  • 魏蔚 2007-11-7
    引用 3
    <<亮剑>>和<<血色浪漫>>都要重拍了.作者都梁宁肯自套腰包.
  • 无此用户 2007-11-18
    引用 4
    李云龙原型集合之李云龙原型集合之—中将王近山
    李云龙原型集合之李云龙原型集合之—中将王近山
     原始出处:中华网
      ●20岁当上红军师长
      ●42岁当上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公安部副部长
      ●一场婚变使他从一位中将被一撸到底,到农场当了副场长
      ●盖棺定论,毛泽东、邓小平为他平反
      共和国的历史上有一颗将星,在经过一段曲折的人生历程后,又坚强地站了起来,赤胆忠心,疯了一般为党工作,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就是“二野将军”、人称“王疯子”的一代名将王近山。
      毛泽东说,他是一个常胜将军。
      邓小平说,二野战功最大的,就是王近山
      1915年,王近山出生于湖北省黄安(今红安)县桃花乡一个穷苦人家,9岁就为地主放牛,13岁当长工。他性子刚烈,一心想干一番推翻地主恶霸的大事业。
    红军打到桃花乡,15岁的王近山和一帮小兄弟纷纷参军(后编入红四方面军)。
      王近山年龄不大,打起仗来特别勇敢,第二年就从班长、排长升任连长。有一次在战斗中他和敌人肉搏,抱住敌人滚下山崖,最后以惊人的毅力,拔出手枪将敌人打死。在滚打中,他的脑袋被尖石刺了一个深洞,血染战袍,当战友们找到他时,已经昏迷不醒。自此他头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疤,洗澡都不能用劲搓洗。就是这次战斗,他得了一个绰号———“王疯子”。他很快被提拔为红10师28团团长。哪儿有战斗,哪儿就有王近山的身影……
    感情变故,生性耿直,令他从辉煌跌落而下:开除党籍、军籍,撤销一切职务
      从朝鲜战场上归来,王近山曾任山东军区副司令员、代司令员,后被任命为北京军区副司令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副部长。1955年,刚刚不惑之年的他又被授予中将军衔和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
      偏偏打这时起,王近山触上了巨礁。将军的耿直,出生入死养成的不屈不挠的个性,以及感情的变故终于使他从辉煌跌落尘埃,经历了一番痛苦的人生曲折。事情起因是王近山要求与妻子———对革命作出过很大贡献的韩岫岩离婚。此事惊动了中央。
      抗日战争时期,韩岫岩是八路军医院的护士,是有名的院花。而且,她一家12口人都参加了八路军,还为医院驮来了许多医疗器械和药品,被称为半个医院。这样光荣的背景,加上“院花”之誉,使韩岫岩在当时很有名气。
      时任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七七二团副团长的王近山负伤了,一颗子弹击穿肺部,另一颗子弹击伤左臂,伤势很重。经过韩岫岩等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王近山很快康复了。自然而然两人就认识了。一同住院的一二九师三八五旅七六九团团长陈锡联一看这情景,挺般配的,于是从中牵线搭桥,成就了他们的婚姻。
    经过无数次的生离死别,应该说两人是有感情的,也有着非比常人的婚姻基础(韩岫岩和王近山生了八个孩子,其中一个送给了后者的司机,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人们都这样认为。但事实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刘、邓大军进军大西南剿匪。在山城重庆,王近山应邀给大学生们做报告,他那幽默风趣的语言,极富传奇色彩的经历,把大学生们全给迷住了。大学生们把鲜花、掌声抛向了王近山。
    抛向王近山的还有爱情。她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妹。一方是威风八面的年轻将军,一方是谈吐风雅、漂亮迷人的女大学生,英雄美人,自然而然地靠拢在一块……
      从人生情性而言,王近山的感情变故有自然的一面,然而……
      她在等待,等王近山回心转意,等王近山有一天还会冲着她憨憨地笑。
      她失望了,从朝鲜归来的王近山执意要离婚。她向组织报告,他则随即向组织递交了一份离婚报告。正如当年陈锡联所讲的,“两人是一个脾气,针尖对麦芒”,过去打仗时聚少离多,现在和平时离少聚多,家中却不断吵闹,真的如“针尖对麦芒”一样地对峙起来。
      被激怒的王近山像一头雄狮,是无法劝阻的。组织上找他谈话,不行;老首长来打招呼,也不行。一位首长批示,离婚属家务事,是法院所管,组织上不好干预。事情就这样拧住了,一步一步走向激化。
      毛主席亲自批示刘少奇处理此事。中央组织部的处分很快下来:开除党籍、军籍,撤销一切职务,转地方安排。
    患难见真情,小黄对王近山说,你身上有那么多伤,到农场生活不便,我跟着去照顾吧
      虽说在心理上已有所准备,但真正等到处分下来时,而且是一杆子撸到底,却是大大出乎意外,没有了官职,王近山还不太在乎,可是连党籍、军籍也都开掉了,真使他心里感到一片冰凉。人背运,倒霉的事一齐来。让他伤心的是,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而又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的妻妹并没有和他结合,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一个“情”字,把将军深深地刺痛了。
      解甲归田。1964年,王近山被安排到河南周口地区西华县黄泛区农场当副场长,分管园艺,负责上千亩苹果园的种植、养护、销售。
      就在他收拾东西时,曾在他家工作过的姑娘小黄来看他。得悉真相后,温文善良的小黄经过认真考虑,不顾家人反对、朋友劝阻,毅然决定跟着将军去农场,照顾他的生活。
      “我这么大年纪了,你跟我去吃苦干吗?”王近山知道,这一去也许就是当一辈子农民。
      “首长,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跟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小黄深情地对着将军说。
      小黄叫黄慎荣,由部队派到王近山家中担任公务员,耳闻目睹,将军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只有星期天,才抽出一点时间带孩子们出去买生活用品(孩子们住校,只有星期天才回来),乐一乐。1959年小黄离开将军家,到某工厂上班。小黄了解他家情况,将军是一个好人,从不说别人一个“不是”。在和人交往中,他认为你是一个好人,他会对你特别的好;对待部下,交待的工作按时完成,他满意了,他会把你当成好朋友一样看待,老远就跟你打招呼。
      将军怎么会有那样的错呢?在她眼里,将军永远是那么高大,永远对党赤胆忠诚。看到将军落难,她想:“我应该去照顾他。”
      10月初,小黄赶到河南和王近山结了婚,成了一对相依为命的患难夫妻。小黄被分配到农场幼儿园工作。
      多亏有小黄的无微不至的照顾,王近山才能艰难地度过在黄泛区的漫长岁月。他在战争年代负过七次伤,四肢中有三肢重伤,一条腿和一条胳膊都骨折过。医生量血压,都是在腿上量,因为胳膊受过伤,血压量不准,一边高一边低。平时穿的皮鞋也是特制的,一边要比另一边高出五公分,这样将军才能正常走路,站得久。两腿不能吃力,大便不能下蹲,否则就起不来。还有肺部的伤,要定期检查、吃药……这些困难,如果没有小黄悉心照料,单靠将军自己是无论如何克服不了的。
      在农场,王近山仍和当年在战场上一样,认真负责,将精力全部扑在工作上。但农场的生活并不平静,文化大革命很快就波及到那儿。1968年麦收时期,其他场长都被打倒了,由王近山暂时主持工作,处在风口浪尖上。造反的学生要求组织大批斗、大批判,阻止人们割麦子。王近山火了,和学生们干上了,拍着桌子大声斥责:“绝不能耽误割麦子,夏收夏种,虎口夺粮,一年就这几天,一耽误就是两季。不信我的话,你们可以回去问问父母亲,是不是这回事。你们说什么都行,但一定要等到割完麦子种上秋粮再说。”学生一下子被震住了,乖乖地跟着他去割麦子了。
      王近山还是受到了冲击。有的学生提出来,王近山搞特殊化,生活腐朽,上厕所还要坐一把椅子。学生们不了解,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因为他不能蹲,一蹲下就起不来,于是就在一把椅子上挖了一个洞,大便时就坐在上面,那滋味并不好受。面对一群不懂事的娃娃,王近山被气得无话可说,无奈地对他们道:“你们说我腐朽,你们也可以去试一试。”
      1968年,远在南京的南京军区装甲兵司令员肖永银接待了农场两个外调人员,他们来向这位王近山的老部下调查王的黑材料。“王近山政治上……”
    重新回到军营,王近山疯了一般地工作,不到半年时间便踏遍了千里海防线
      国家多事之秋,一个赫赫战将岂能长期在农场务农?王近山的心不时飞回部队,他要回部队继续为国效力。也就在1968年春,王近山也想到了自己的老部下肖永银,想到了老上级许世友(时任南京军区司令员),想通过他们向上反映真实情况,帮助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许、王、肖、尤(太忠)都是红四方面军的战友,彼此有着很深的战友情谊,重于山,浓于水。许当年是红四方面军第四军军长,看着王从放牛娃一步一步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红军高级指挥员,对其过人的勇气和高超的指挥才能非常器重。
      一天,肖永银正在南京的家中吃饭,王近山的二儿子来了。他对肖说:一是他想当兵;二是父亲的问题能否向上反映一下,重新处理。肖当即表态:你当兵没有问题,这个我可以想办法解决;关于你爸的问题,是中央处理的,不经过中央谁也不好处理。沉思了一会儿,肖永银出了一个主意:要王近山直接给毛主席写一封信,第一,自己有错误应该检讨;第二,没有的问题要讲清楚;第三,说一说想法,自己年龄不大,还想为党工作,请批准回部队继续做点贡献。肖又说,中国共产党第九届全国代表大会即将召开,恰是一个好机会,信可由许司令直接面呈毛主席。
      不久王近山分别给毛主席、许世友、肖永银写了信。
      第二年春天,“九大”在京召开。……回到北京后,邓小平立刻批示,恢复王近山6级(副兵团级)待遇。20多年过去了,每每提及此,王辅一的眼中就不自觉地潮湿起来。
      党中央、中央军委批准他为南京军区顾问
      
    重新回到部队,将军将家统统交给了小黄料理。7个孩子陆续来到南京的父亲身边,加上小黄生的两个孩子,家庭显得热闹非凡。小黄原先准备到附近的工厂工作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但王近山不同意,说:“我的身体不好,你的身体也不好,家里的事又多,你老请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拿了工资让别人替你干活,行吗?”严格治军之法,被他移植来严格治家。就这样,小黄放弃了出去工作的打算,当上了部队家属,一心一意在家照料家庭。
    将星殒落
      1974年,王近山渐感身体不适。南京军区总院的护士经常一大早赶到他家里,趁他还在被窝里的时候为他打针,并做一些简单的检查。但是,一到钟点,不管完了没有,也不管你如何劝说,他都会立刻上车去军区上班。经化验,他的病情非常严重。10月30日,医生们把王近山堵在家里,然后“强制”送他到总院进行彻底检查。11月7日医院决定实行手术检查,腹腔一打开,结果是胃癌。不幸的是,术后他的肠子又破了,造成肠漏,大便从其中不断地漏出。
      1978年初,王近山病重,中央领导极其关心。叶剑英打电话到南京军区说:“吃什么药给什么药,南京不行就送到北京治疗。”再次复出的邓小平也多次打来电话询问病情,十分关注将军的生命安危。
    1978年5月7日,中央军委训练部主任宋时轮到南京时对军区领导同志传达了邓小平对王近山的评价:“二野在解放战争中谁的功劳大?是王近山同志,在许多艰苦战斗中最后是王近山同志去完成的。”
      王近山病重期间,老首长、老部下、老战友纷纷从各地赶到南京看望他,董必武的夫人何莲芝和谢觉哉的夫人王定国也曾专程赶来。韩岫岩从北京赶来看望他时,表示愿意为他康复出一份力气。
      1978年5月10日,将星殒落,一代名将与世长辞……
      5月17日举行追悼会。叶剑英、邓小平、刘伯承、徐向前、李德生、彭冲、宋任穷等都送来了花圈,而其他生前好友送来的花圈就更多了,摆满了悼念大厅。追悼会的规模原定500人,实际参加1000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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