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润泽一生的回忆?(转贴吴志翔文章)

雪花飘飘 2008-1-24 656

用什么润泽一生的回忆?

吴志翔

生日那几天的夜晚,雨一直下着。有韩少功的《山南水北》陪伴着我,我感到一种无言的充实和稳妥,心安理得地自恋,心平气和地自足。夜雨孤灯下,两碗黄酒,一本好书,也算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礼物了。
韩少功书中刚好有一篇《雨读》,他写道:一段中国的筝萧古曲,多有雨声中的幽远。一幅中国的山水古画,多有雨声中的迷蒙。我们也许能从累累卷帙中听到绵绵雨声,如果伸出双手,也许能摸出纸上的潮润和清凉。孟子说有“夜气”,其实也还应有“雨气”,很多的感怀可能都在雨声里诞生。我也是个特别能被雨夜淋湿心情的人。
雨夜最能勾引回忆。太多的时候我都在提醒自己,要学会遗忘,不要把记忆保存得那么完好,它有时候会成为一种下坠的重力。但是我总是不忍,不舍。我觉得失去记忆差不多就等于白活。我们的一切经历和体验,最终都凝化为记忆。因为所谓的“当时”是无法存留的,无暇体会的,它必须在另外的时刻被召回,在时间之流中凝固为空间化的意象,才能成为真实的存在。这就是我一遍遍地引用里尔克诗句“回忆复苏了无数个爱情的良宵”的缘因,也是我相信那句被米兰•昆德拉等推重的德国谚语“Einmal ist keinmal”的根由。李商隐诗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此中大有深意。“当时”必定是“惘然”的,它只能等待着在追忆中闪回,由时间熬出一种特别的滋味。韩少功书中最后一篇还说,生命的区别其实无非是记忆的区别,“记忆就是生命的本质,是每一个人最后的贴身之物了。”如果我真的一无所有,为什么还要扔掉这“最后的贴身之物”?
雨夜因此也更容易发酵出情感。韩少功在《怀旧的成本》中发挥过这么一个观点,所谓人性,既包含情感也包含欲望,情感多与过去的事物相联系,欲望多与未来的事物相联,因此情感大多是守旧,欲望大多是求新。在无限春色里见异思迁,这是欲望;但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的面容,默念另一个人的名字,这就是情感,情感的投射需要一个恒定的情感符号。对今天的很多人来说,是欲望太多而情感太少,向往太多而记忆太少。
在雨声中人的时间感变得格外丰富,好像那些细密的雨丝都是我的神经纤维。“我的时间都滴漏在淅沥沥的雨声里了吗?”这是韩少功对于时间的感喟。我呢?如果有人一起听雨,我从雨声中听到的就不是时间逃跑的凄惶,而是在这一段共同居留的人间领略幸福和感恩的心情。我们分开,雨滴激起的是一腔愁怀;我们同在,雨声就是两个人的私语和对白。
我就在这样的雨夜在心中发出轻声的呼唤。呼喊与细雨。
现在这雨声,是属于我的,浸润了我的思念的雨,那与记忆中的美好牵连在一起的绵延不止的雨,在我生日这一天融入了我的新的记忆。雨声令我思念的情怀更其浓郁。韩少功书中说:一个夜晚因为有了这种呼唤,有了这种凉透心底的忧伤和绝望,才会成为真正的山乡之夜。他是写一只鸟在寻找失落的幼鸟。而我呢?我失落的是什么?又在寻找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夜晚因为有了这种呼唤,有了这种穿透雨幕的美丽愿望,才会成为真正的新生之夜。
全书读完,夜深雨酣,酒意渐浓。我信手在书的空白处胡涂乱抹,可能我也想借助于这样的涂抹要在莽莽时间荒原里留下一点印记,作为未来的日子里追索这个“当时”的票根?我写道——
岁月和我们都在改变。世界显得比我们正在加速的生命行程更加性急。风景就像流沙的尘堡在坍塌消逝,飞速退去的生活潮汐在淘空我凭以寄托回忆的根基。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把所有的记忆全都夷平。做不到把浸透了心魂的过去轻轻割舍。做不到绕开或尘封所有与自己纠缠的往事。因此,我的内心不会在一次次挫败体验中变得坚硬,相反,它总是因为饱蘸了生命酸涩的悲情而被浸泡得太过柔软。
我愿意在最寒冷的冬夜怀念所有的伤痛。我愿意在最无助的境遇感恩生命的恩赐。我愿意在世界冰冷的拒绝中,在热情冷却后的虚无之境,用滚荡的眼泪来清洗今生今世的忧患。我要拉开窗帘,在满天的阴霾中寻找光亮的缝隙。
爱过就不会再遗憾,那怕错过也依然满足。快乐会成为生命之湖中美丽的波纹而值得记取,伤痕也会成为这一个身心磨难征途的勋章而值得骄傲。我们曾经交握的手,在松开了以后仍然留有余温,留有残香,它将承载一个人对于既往的眷恋和对于未来的向往。什么可以抚慰一季的心情?什么可以平衡十年的思念?又是什么,可以润泽一生的回忆?——这就今天这样的雨夜吗?
在雨声之中,在书页之间,我的生日悄然潜入,又悄然滑过。
最新回复 (1)
  • 无此用户 2008-1-25
    引用 2
    记忆就是生命的本质,是每一个人最后的贴身之物了
    “记忆就是生命的本质,是每一个人最后的贴身之物了。”如果我真的一无所有,为什么还要扔掉这“最后的贴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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