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错过的杰作《歧路灯》
这是我看过的少数能让我一次次流泪的书！
虽然历代文人都轻视小说，但实际上在明清两朝，小说在社会上还是很盛行的。流传到现在的古代小说，卷帙浩繁。这其中大部分作品艺术水准都比较差，像样的作品百不及一。万幸的是，还是有些顶级杰作传世。古代超一流的杰作，以区区愚见，当为四大名著，再包括《儒林外史》、《聊斋志异》，还应该加上《歧路灯》也十分优秀。这些书，在今天读起来都十分精彩。也许，在文学史上份量重大的，还有《金瓶梅》。但我因为个人的偏见，很讨厌那部书。
《歧路灯》跟《儒林外史》和《红楼梦》是同时代的，都产生于十八世纪上半叶。时当清朝前期康雍乾三朝之际，是近几百年国力强盛的巅峰期。三部文人创作的人情小说杰作恰巧都出现在这个时代，应该不是偶然的。
《歧路灯》的名气没有其他名著大，知道的人不多。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在过去《歧路灯》仅在很小范围内以抄本形式流传，影响不大。不象几大名著，在过去一直是家喻户晓，有强大的群众基础，很好的口碑。再一点原因是五四以来大家都对“封建礼教”持全盘否定的态度，觉得“封建礼教”会吃人，视其简直如洪水猛兽。而《歧路灯》恰恰是以宣扬封建正统思想为写作宗旨的。人们不免对它有先入为主的不佳印象，不耐烦去读它。
其实，单从现代人娱乐性的角度而言，《歧路灯》也是一部十分好看的小说，值得我们一看。我就看过不下五遍。每次都是如醉如痴，欲罢不能。真的很精彩！早期点校推广此书的学者栾星对其评价甚高，认为它的文笔与《儒林外史》不相伯仲，我看不算夸张。
这本书讲的是河南开封一个普通读书人谭绍闻坎坷的前半生。谭绍闻小时候家庭条件很好，父亲家教严格，他自己聪明好学，学习很好，是个好孩子。不幸严父亡故，没有人管教他了。不知不觉，谭绍闻结交了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开始一步一步学坏。又是赌博又是嫖娼，学业荒废了不说，逐渐把祖上留下的家产给挥霍光了。尝尽了人间辛酸的谭绍闻人到中年了才深刻认识到父亲留下遗言“用心读书，亲近正人”的正确性。
谭绍闻怎样学坏败家的全过程是此书的主干，也是最引人入胜的部分。虽然主人公不是什么正面人物，可是作者对他殷殷关切，拳拳爱护。这个谭绍闻可爱，可怜，但一点也不可恨。虽然作者的家世经历与谭绍闻不完全相同，但我感觉到谭绍闻身上应该有作者自己的影子，所以谭绍闻的事迹会那么感人肺腑，令人牵挂。我想，和我一样，很多读者同样会在谭绍闻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产生共鸣。谭绍闻的弱点，很多读书人也有。作为一介书生，他是个典型形象。
《歧路灯》的人物塑造栩栩如生，而且千人千面，各不相同。比如盛希侨是那种一身豪气的贵公子大哥形象，我有个大学同班同学就很象他。王隆吉是精明本份的生意人，小心稳重，事业有成，现代社会有很多这样的人。夏鼎是典型的西安所谓那种“闲人”。最难得的是看似同类型的人物却各有个性，比如谭绍闻父亲的几个生死之交，几人都是老学究。正面形象本身比较难写，他们出场也不多，但每个人都很鲜活，不会混淆。我就不多说了，妙处看书自能体会。
有两个人物，论者一般都认为比较假，一个是义仆王中，一个是谭绍闻的第一个妻子孔慧娘。都谓这两个正面人物实在太完美了，显得不太真实，是作者理念的化身。不过我有不同看法。特别高尚的人现实中数量很少，但并非没有。像王中这样至忠纯孝，没有私心的人在古代社会确实是存在的。这不就是一个典型的忠臣形象吗？比如明朝的方孝孺，海瑞，都是这类人。其实这类不谋私利，为理念为信仰而奋不顾身的人在当时也同样被世俗讥笑为“傻冒”的。这类人数量的多少跟社会风气有关，在晚明的享乐主义风潮下，无私奉献的人就少.像孔慧娘这样的贤妻良母在古代可就多了，很常见。的确以今天的眼光看这样的人物有别扭的一面，我们会觉得她是封建牺牲品。但在过去，真实的孔慧娘并不是伪君子。而且，其实书里的王中和孔慧娘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完人，他们也有缺点。王中劝谏谭绍闻不讲究科学的方式方法，造成很多误会，有时候生硬的说教甚至会把主人推得更远。孔慧娘面对谭绍闻的堕落只会自怨自艾，一个人伤心生闷气，结果把自己给活活郁闷死了。聪明能干的贤妻会巧妙地想办法化解问题，比如《聊斋志异》里有不少这样的能耐女子。
《歧路灯》的主旨确实是宣扬“封建正统思想”。作者的思想没有曹雪芹和吴敬梓那么“前卫”。其实过去对所谓“封建礼教”的反感太激进了。礼教是持续两千多年的主导思想，存在就必然有一定的合理性，礼教绝不是一无是处！儒家的理想人生是一种和谐、有序的健康人生。这里面还包含一种天人合一的神秘厚重的微妙韵味，只可言传不可意会，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论语》里的片断《子路，冉有，曾参，公西华侍坐》用诗意的语言抒发了这种情怀。过去的许许多多知识分子，一生信持儒家理想，务以立德为本，生活中歌咏舒徐，内心是祥和安适的。这是《歧路灯》作者的理想境界。如何实现这个理想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用心读书，亲近正人”。李绿园其实跟曹雪芹和吴敬梓在思想上并无根本性矛盾，只是作品侧重点有差异而已。我相信三个人内心都能达到那种境界。
《歧路灯》的文笔很自然，“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看不到雕琢的痕迹。有些小片断十分生动感人。比如有天晚上妻妾一起准备了夜宵招待谭绍闻，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个小片断有如雪后初晴，泠泠似水，读来令人沉醉。很平常的家庭琐事仿佛能唤起人灵魂深处的某种原初的东西！再如谭绍闻和姜氏的爱情，字里行间所透出的淡淡柔情，悠远绵长，如烟云袅袅，直能入人骨髓也！
从阅读趣味的角度而言，《歧路灯》最好看的部分就是全书的主体，谭绍闻堕落的过程。书前几回和末几回谭绍闻改邪归正艺术水准都略逊，显得比较枯燥。所以读者在前几回可耐心点，熬到谭孝移去世以后，小说就开始精彩了。其实这是很多小说的通病。《红楼梦》前几回也比较枯燥。《儒林外史》其实只有前二十回精彩，后半部书就不那么好看。

这是我看过的少数能让我一次次流泪的书！我，就是谭绍闻。